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知道中国古代有条丝绸之路，曾经是中西经济文化交流的通道。却不知在我国的北部草原还有一条纵深通向蒙古高原和西伯利亚腹地的驼道，这是一条被历史风尘湮没，被世人遗忘的中俄茶叶商道。这条繁荣了近200年的国际商道的源头，恰恰是汉口，它在清代是江南大宗茶叶外输的加工与集散地。

　　中国是茶叶的原产国，在公元6世纪，我国已有茶叶出口的历史，到了17世纪，中国的砖茶在俄国和欧洲已经培养起了一个稳定而庞大的消费群体，尤其是在西伯利亚一带以肉奶为主食的游牧民族到了“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的地步，必须靠饮茶来消食化腻。输入俄国的砖茶和红茶均来自中国的南方，经营者都是非产茶之省的山西商人，精明的晋商每年深入江南茶区收购茶叶，并在当地投资设厂，用木架压机和铁质轮旋手摇压机制作便于长途运输的砖茶。每年雇佣成千上万的农民从事采茶和加工运输。原先晋商主要来采买浙江和福建的茶叶，清咸丰年间由于受太平天国起义的影响，茶商们改为采两湖茶，以湖北蒲圻羊楼洞，崇阳，咸宁，湖南安化，临湘的聂家市的茶，就地加工成茶砖。由陆水水运集中到汉口，再由汉水航运到襄樊、河南唐河、杜旗。上岸由骡马驮运北上，经洛阳过黄河，过晋城、长治、太原，大同至张家口，或从玉右的杀虎口入内蒙古的归化（今呼和浩特），再由旅蒙商改用驼队在荒原沙漠中跋涉1000多公里至中俄边境口岸恰克图交易。俄商们再贩运雅尔库兹克、乌拉尔、秋明，一直通向遥远的彼得堡与莫斯科。在清代中俄之间的茶叶贸易是这两大国最大的进出口贸易。中俄茶叶之路的繁荣也推动了我国内地的种茶业，运输业的发展，有力的促进了我国北方草原和俄国西伯利亚地区的社会与经济发展，随着一条条运茶驼道的延伸，一座座城镇在荒原崛起，欧洲的文明与中国的中原文明在这里交汇，推动了中国走向世界。中国和欧洲籍这条商道交换着物质和文明。马克思在《俄国人和中国人》中就论及这条商道上的交易。以发现普氏野马和发起罗布泊位置之争而闻名的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带着布里亚特籍译员，于1871年从恰克图经库伦、卡尔干（Kalgan， 布里亚特人和蒙古人称张家口）到北京，他写道：“在整个库伦城和蒙古，流通最广的等价交换物是砖茶，常被分割成小块用于交易，一只羊合12到15块砖茶，一峰骆驼合120块——150块砖茶，一只中国烟斗值2到5块。老百姓常常背上一口袋砖茶甚至拉上一整车上集市交易购物，卢布与中国银两都不及砖茶。”他说，张家口运往恰克图的茶叶在当年有20万箱（每箱48公斤）。“位于扬子江下游的汉口周围的种植园是这些茶叶的主要产地。”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1861年清政府被迫签订《天津条约》，汉口成为新辟的10个通商口岸之一，开埠后，继英国在汉口强划租界之后，俄、法、德等国接踵而至，寻找租借地。俄国人以其多年与我国往来贸易的经验特别看重汉口的茶市。他们借1862年与清政府签订的《中俄陆路通商章程》，取得了直接在茶区采购加工茶叶，和通商天津的权利。俄国人终于打通了最大的茶叶集散地汉口至天津，再至海参威的水路，从而取得了水陆联运的便利。过去中国商人凭着对茶叶资源的控制在双边贸易中取得平衡。如此这般，中国商人的利润几乎被剥夺干净了，曾经繁荣了近200年的边境贸易口岸恰克图日见衰败是不可逆转的了。

　　1861年由汉口港出口茶叶8万担，1962年21.6万担，以后逐年增加。从1871年至1890年，每年出口茶叶均达到200万担以上。这期间中国出口的茶叶垄断了世界茶叶市场的86%，而由汉口输出的茶叶占国内茶叶出口的60%；穿梭往来的运茶船队不断出入汉口港。汉口因此被欧洲人称为“茶叶港”。

　　俄商来汉口，开始是在湖茶产地蒲圻羊楼洞一带招人包办，监制砖茶。1863—1873年在那里开设了顺丰、新泰、阜昌三个茶厂，为了与英商争夺茶源，扩大销量，以高出英国人几个百分点的价格来收购茶叶，就地加工制作，再运汉口俄商洋行转口出售。后因英商各洋行竟相在汉口收购茶叶出口，中国茶商也纷纷运茶到汉口出售，俄商为了与英商竞争，在1874年将三座茶厂搬迁到汉口，其中顺丰厂设在英租界下首尖滩边，新泰厂设在兰陵路口，阜昌厂设在南京路口，1893年在上海路口又新开柏昌砖茶厂。顺丰厂还在江边辟有顺丰茶栈码头，这是武汉三镇第一座工厂专用码头。1874年前后，俄商茶厂改用蒸汽机和水压机制作砖茶，成为武汉地区第一批近代工厂，其设备先进，雇佣工人多，产量高，利润大，吸收了数千人从事制茶，这是武汉最早的一批近代产业工人。

　　到1894年，由汉口直接装运出口的茶叶为14.7万担。其中俄商占总数的85%，在汉口英俄茶叶商战中，英商终于败北撤离汉口的茶市，转移到印度和斯里兰卡去开辟印度红茶市场。俄商垄断了汉口的茶市，其成功的重要原因是资本雄厚，善于经营。首先在收购时，不同与英商通过中国茶栈买进成品，经过检装运走，而是在茶区开庄设厂，直接向茶农收购，再经自办茶厂加工，减少了中间环节，降低成本费用；其次，俄商采用先进的蒸汽机和水压机制茶，产品质量高，生产效率高；其三采用新的运茶线路，将汉茶传统的北线陆路至恰克图，改走江海水路，由长江的黄金水道至上海、天津再至海参威。以后，俄商又打通了由汉口至黑海的敖得萨之间的运茶航线，运程缩短，运费降低，利润增加。

　　19世纪俄国人在汉口留下的历史遗存几乎都与茶叶有关。1876年，俄商彼得?彼得金捐资在汉口修建东正教教堂（番阳路口现为武汉市房地产管理局），直至上世纪20年代，汉口东正教会的费用有1/3是俄籍茶商捐助的。1891年，新泰茶厂为庆祝建厂25周年，举办盛大宴会和展览，正在中国访问的俄国皇太子（以后接位为亚历山大三世，1918年在叶卡捷琳堡，被苏联红军处死）专程来汉口参加庆典，时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还在汉阳晴川阁为俄皇太子殿下设宴接风。俄商特展出中国各色丝绸和汉货土产，还陈列砖茶制作的全部工序，包括早期的手工压机和最新的蒸汽机模型，这些展品全部当做礼品献给了皇太子。1896年，俄国与清王朝签订了在汉口划定建馆土地条约。并于1902年建成俄国总领事馆（今汉口洞庭街74号，现为湖北省电影发行公司），领事馆为两层砖木结构，红色面砖有花纹，门窗为硬木拼装。以后又设立了巡捕房（今江岸区财政局办公楼）和工部局（今黄陂路小学）。1861年汉口开埠，英商、俄商及法德日美商人蜂拥至鄂南直接收购茶叶运往汉口，甩开晋商的中间环节。汉口成为湘鄂豫皖赣诸省的茶市中心。据《武汉市志》：50年内，汉口每年出口茶叶80万担（一担约合40公斤），最高达百万担，占全国茶叶出口的四至六成。茶叶成为汉口、中国输出，俄国输入的最大的宗货物之一。羊楼峒茶庄近百家，其中几十家为外商所开，钱庄也应运而生。镇上常住人口达4万。现在庙前街、观音街仍保存明清时老街风貌，依稀透着昔日的繁华。

　　蒲圻地方志的冯金平说，英俄茶尚仿晋商用老茶叶蒸煮压制成黑砖茶，后又用上等茶叶压制成“米砖茶”，一战时欧美军人需要细红茶，羊楼峒又生产红茶，以柳条箱贮存运往国外。

　　冯说羊楼峒用观音泉和三条小川的水制茶，当时就出现过“长盛川”“巨盛川”“三玉川”等“川”字号茶。今天的羊楼峒茶厂其实是建在4公里之遥的赵李桥镇上，我们看到流水线上，压茶机正将大砖头大的褐色茶砖压上“川”字，这是羊楼峒的标志。

　　赵李桥镇北面10多公里远有新店镇，也保存有两三条明清老街，一律青石板路，两边店铺住宅均是木结构，中有石砌天井。街外侧是蟠河，昔日羊楼峒的茶叶是在河边泥湾码头上船，顺河运往黄盖湖，再入长江运到汉口。码头上方有个清真寺，已存100多年了；一户姓“定”的回族人家守着它。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后，输俄茶叶贸易日趋衰落，在汉口的几家俄商砖茶厂相继关停，其中新泰为英商接办，易名为太平洋砖茶厂。俄商独占汉口茶市半个多世纪的局面从此结束。长达两个世纪的中俄茶路终于废弛，淡出历史舞台。但汉口作为这条国际商道的起点是不会随着岁月的风尘而湮没的，它就是历史。

　　四月初，当年中俄茶叶贸易口岸恰克图所在地的俄国布里雅特共和国国际旅行社董事长达尔玛女士一行来汉口考察中俄茶路的历史，我陪同他们参观了俄国领事馆、巡捕房、工部局，已公房子和汉口茶厂，武汉长江大桥，还去了解放公园向在1938年武汉会战中英勇献身的苏联志愿飞行员烈士墓地敬献了花篮。以后又陪同他们去赤壁市羊楼洞参观了万亩茶园和生产“川”字牌砖茶的赵李桥砖茶厂以及羊楼洞明清石板街。著名 的三角形建筑“巴公房子”在鄱阳街、洞亭街、兰陵路间形成一个独自的街区（block）。关于“巴公”其人众说纷纭，还常与一名叫巴提耶夫（原名不详）的俄茶商相混淆。武汉地方吴名堂作了专门研究，认为巴公即巴诺夫(J.K.Panoff)，曾任新泰茶厂大班（经理），1874年他伙同莫尔恰诺夫（Molchanoff）、佩恰特诺夫（Pchanoff）、拉萨丁（A.N.Rassdin）开办阜昌茶厂并任联合经理。1909年他花15万两银子在此建巴公房子公寓楼，后一度成为宋子文产业。武汉理工大学建筑系研究生陈钢以俄租界为专题研究，据他去年9月调查，巴公房子内现常住138户469人，真正成为大杂院。

　　与顺丰茶厂相关的有洞庭街上旧法领事馆对面的“李凡诺夫公馆”，少见记载。李凡诺夫（S.W.Litvinoff），又译作利文诺夫、里特芬诺夫，顺丰茶厂创办人，也是第一家汉口近代工厂创办者。陈钢等人

　　他们为汉口至今还完好保存这么多的俄国历史遗存感到兴奋。他们说，我们俄国人没有忘记茶叶之路，没有忘记汉口。俄罗斯国际旅行社早在1999年就开辟了“茶叶之路”国际旅游线路，在恰克图建立了茶叶博物馆，他们希望茶叶之路的旅游线路能延伸到汉口，欢迎中国朋友去重走这条国际贸易商道。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特别是上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的疏远，中国茶叶在俄国的市场早已被印度和斯里兰卡的红茶占领了，这种廉价膨化的红茶粉末口味辛辣、涩口，滋味远远不及中国绿茶，许多俄国老人都在怀念中国茶，期盼风靡当年的汉口茶能重新打入俄国市场，希望这条古老的商道复活。